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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七章 無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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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未見有司,我等不服!”遠處實際並不太遠,站在一個小土塬的外緣,下面便是一道深溝,再遠則是平原。夏陽終於克制住了僵硬,開始申辯,他懂一些秦律,知道斷案的過程。

“我便是有司!”一個拿著木牘的法吏,眼神清冷的看著夏陽。“卻之已告奸,言你等戰前便圖謀逃亡,有糲餅醯醬等物為證。”

包袱裏的食物就是逃亡的證據,另外黑須、夏陽等人懷裏也準備了一些吃食,夏陽還多準備了一雙寬口履。吃食已經奉了上去,可其餘證據:繩索、備履等都在。最要命的屍、敞兩人被法吏問了話,詭辯是需要智商的,兩個缺智商的黔首一問一嚇,什麽都說了出來。

夏陽面目扭曲,心中狂亂,他不想承認這個事實,然而事實就是他與黥面等人戰前準備了逃亡。他忍不住流淚痛哭,因為國賊的嫌疑,他早被夏氏全族視為路人,這幾年是靠變賣器物才維持生計。他也明白秦國是一個怎麽樣的世界,這個世界沒有一丁點的同情和互助,有的只是算計、提防以及傾軋。自己死後,妻子和女兒肯定會成為別人的玩物,任人欺淩。

男人的哭聲沈悶而克制,還帶著沙啞,然而越是這樣,越讓人聽得心酸。如果細心,你能從哭聲中聽到大樹折斷的聲音。每個男人都是一顆樹,他哭的時候,就是樹幹折斷的時候。

夏陽的哭聲讓引頸受戮黥面痛苦,因為那次夜襲,他欠夏陽一條命,這才告訴他秦軍必敗,讓他準備逃亡。誰想事情的結果變成了這樣!他早就是該死之人,這樣的死無可厚非。夏陽的哭聲讓他掙紮,激起他心中本有的求生之念。

太陽已經升起,法吏就在刑場完成最後的司法手續,宣判黥面、黑須、夏陽、甄、屍、敞七人死刑。除此,因為滿七人是一起群案,故七人的家人必須連坐,罰為城旦舂奴。

此前諸人多以為自己當死,沒想到此罪還累及家人,稻草人一樣的達、屍、敞三人不再麻木,達一邊掙紮一邊哭嚎,屍和敞則連連向法吏頓首求饒。法吏無動於衷,他看了看站在諸人身後的衛卒甲士,喊道:“行刑!”

大限將至,哪怕是最具反抗的黑須也閉上了眼睛,只在嘴裏小聲的詛咒著瞎眼,希望他早死下至黃泉。然而甲士剛要行刑,遠處一個聲音疾喊:“荊人——”

衛卒是驚弓之鳥,一聽警報就把黥面等人撲倒,法吏聞聲也立即撲倒。包括趙政,一幹人藏匿在此,只有到了晚上才可能偷渡到灃水以西,這個白天無論如何都要熬過去。

鐵劍架在黥面、夏陽等人頸間,為了防止他們喊叫,嘴也被掩著。粗重的呼吸間,黥面看到了土塬下平原上有一面旗幟,旗幟上繡著的那個字讓他身軀劇顫。衛卒以為他想逃,將他摁的更死,一刻鐘後等人有人喊‘荊人去也’,才把他松開。

“行刑!”不想浪費時間的法吏一起來就喊行刑,土塬下是平地,荊人騎兵隨時都可以出現。

“行!”身後的甲士厲喝,就要刺矛。身體不再劇顫的黥面疾喊:“止!止!我可使大王脫困、我可使大王脫困……”

黥面的臉痛苦地扭曲,似乎有一把劍在他心裏猛攪。他希望身後的甲士沒有聽到他的聲音,將他一矛刺死,然而矛沒有刺來,他耳邊響起了法吏的聲音:“你如何知大王在此?”

“韋弁之服,非君王何人敢穿?”黥面看著法吏,話語讓人吃驚。

即便是法吏自己,也分不清爵弁服、皮弁服、韋弁服、冠弁服。那是貴人乃至君王才能穿著禮服,普通人有長襦、跗註就足夠了。一個小小的陷士是不可能知道這些東西的,他如果知道這些,又怎麽會成為陷士?

“你欲如何?”法吏失神只是一瞬,很快他便慎重的問了一句。

“赦我等無罪。”夏陽、黑須等人呆呆地看著黥面,宛若夢中。

“你說可使大王脫罪,有何為證?”法吏再問。因為不想死,滿口謊言之人不少,他必須確定黥面是在撒謊,還是真的有能力幫大王脫困。

法吏之問直擊黥面內心,他痛苦的閉目,良久才道:“適才塬下所見‘景’字旗,乃荊國景氏之軍。又是騎卒,景氏之中,善騎者乃景勝、景骦、景驤三人,此軍必以其三人為將?”

“你是何人,如何知曉此三人?”法吏退後幾步,重新打量黥面,然而黥面臉上盡是黥紋,根本看不清原來的相貌。他又翻出從黥面身上搜來的簡牘,上面寫道:南郡成臼楚麗裏大男子不過,為人黃皙色,方面,長七尺六寸,年三十一、二歲。邦亡黥面,傷人入陷士營……

每個士卒身上都有簡牘,每一個簡牘都記錄本人的籍貫和體貌特征,陷士營的人則有入陷士營的原因。邦亡就是逃亡,秦國治下,未經許可,黔首離開戶籍地便有罪。傷人不言自明,有些罪人罰為城旦,有些則選擇入陷士營贖罪。

“你是荊人?”成臼在南郡,竟陵以北七十裏。那裏是故楚地,所以法吏有此一問。

“還不稟告大王!”黥面突然站起,然後又被身後的衛卒壓了下去。法吏聞言不敢怠慢,囑咐衛卒將這些人犯帶回後,匆匆奔向了齊褐。

*

黥面、夏陽死裏求生,被衛卒帶回松林時,鹹陽城北,新城君羋昌一大家子正從七丈二尺的城樓上吊下。為了防止楚軍攻城,燕無佚半夜命令墨者堵塞所有未著火城區的城門。城門已塞,他手上的人質也就只能從城頭吊下。

羋昌這樣的大人還好,家中一些孩童雖然有母親的照拂,也還是哭個不停。好在墨家制作的懸脾十分結實,幾十個人吊下很安全。不過懸脾只有五部。花了半個時辰時間,羋氏一族才全部下城。

去年羋玹被熊荊搶走,從新城君羋昌到家中的仆臣,開始事事小心,夾起尾巴做人。楚軍拔下鹹陽城,羋家地位突然一變,每日都有人上門問安,門庭若市,一些以前有過節的則攜重禮負荊條上門請罪。熊荊也召見過羋昌,告知他戰後要把他們全族帶回楚國。

後面的事情就出乎意料了。墨者竊據鹹陽城,亂徒奪粟傷人,無惡不作。然後又起了大火,全族人正欲出城暫避,墨者又至,將全家都看管起來。今天早上墨者又說要送諸人出城,沒想到是這樣的送法。等最後兩人走出懸脾時,墨者領著這一大家子男女老幼走過吊橋,走向五十步外的楚軍。

熊荊此時距鹹陽城三百餘步,這個距離雖然在荊怒的射程之內,但一個營的火炮正對準城頭放列。羋昌等人走向五十步迎接的車駕時,楚軍這邊蒙視也走向鹹陽城,雙方交錯而過。渡橋走完五十步,羋昌等人上車,行向熊荊。

熊荊看著羋昌,還看著城頭剛剛露頭的羋蒨。女墻高六尺,超過了扶蘇的身高,即便有陸離鏡,他也看不到扶蘇,只能從羋蒨斜伸的右手判斷她正牽著扶蘇。

果然,進入懸脾時,扶蘇被人抱出城頭,坐入懸脾緩緩吊下。田戾和燕居南所坐的車駕也緩緩向前。知道自己就要返城的燕居南錯過熊荊時忽然喊道:“暴王必有天罰!”

她的嗓音極為響亮,這句話不但傳入熊荊耳中,還傳入楚軍騎士耳中,所有騎士都對她怒視。唯有熊荊莞爾一笑,不是一個階層的人,根本沒必要交談。

對秦墨,理論是毫無作用的,他們不但聽不懂,還會在心裏鄙視你:看!這個人居然如此之蠢,竟跟我們理論,還試圖說服我們。他難道不知道我們對敵人從來都是不講規則的嗎?

他們真正能聽懂的語言就是劍矛與火炮。不過燕居南是個女子,熊荊並不打算和她計較這些。他揮了揮手,示意停下的戎車繼續前行,圍在戎車前的騎士只好散開。

大罵荊王沒有受到懲罰,燕居南得寸進寸又要開口,然而她‘暴王’二字剛剛出口,身前的禦手一鞭子猛抽在她臉上,臉頰當即見血。騎士自持身份不傷女人,可禦手不是,禦手是下人。

“再言即殺之!”禦手也有佩劍,怒喝下燕居南整個人呆立,臉迅速腫起。

女兒辱罵荊王被禦手鞭打,燕居南黑臉抽搐,但沒說話。等女兒下車,撫著臉一邊流淚一邊前行時,他才向身邊喊了一句:“行之。”

“正長奪回扶蘇!正長奪回扶蘇……”羋蒨與扶蘇走過吊橋,走向五十步外的楚軍騎士;田戾和燕居南則相反,從楚軍騎矛燕尾旗下走向五十步外的吊橋。城下墨者大喊時,四人正交錯而過,聞聲的田戾反應極快,橫沖過去抱起扶蘇便往吊橋跑。

羋蒨目瞪口呆,她想拉住扶蘇的緇衣卻沒有拉住,反而跌坐在地上。五十步外的楚軍騎士立即前沖奪人,這時城上突聞‘射’的軍令,女墻下出現幾個洞孔,荊怒對前沖的騎士攢射,橋前早有準備的墨者則疾沖上前,將抱著扶蘇的田戾和燕居南護在身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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